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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与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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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装有语言芯片的猪妈妈爱雅在失去丈夫和孩子后,前去寻找人类,质问他们为何要吃猪肉。在旅途中,她逐步意识到了生而为“畜”的残酷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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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约19300字,预计阅读时间38分钟

“求求你不要杀我的孩子,不要杀我的老公。”猪妈妈爱雅的动物语言翻译器发出如同人类女声一样的声音,但是养殖户还是把猪圈里所有的小猪和一头公猪抓了起来。他同情地看了一眼爱雅,用安慰的语气说:“这些小的是送去城里的五星级酒店做烤乳猪的,这个大的是做他们的招牌菜红烧肉的,他们给的价格高,等我拿到钱就给你脑子里的芯片升级,解开你对于人类社会的诸多疑惑——为什么我们人要吃猪肉?为什么我要将你留下,先吃你的孩子和你老公?这些问题的答案你不想知道吗?”

“比起知道答案,我更想它们好好活着,如果你能放过它们,我的疑问也就不存在了。”猪妈妈爱雅躺在地上,它的四只蹄子被一条粗麻绳拴在了一起,它越用力挣脱,绳子勒得越紧,但就算勒进肉里,它也不能停止呼喊。

养殖户叹了口气。“哎,你还是没有明白。装车吧!”他吩咐站在一旁的两个男劳力动手。

两个劳力一个是开卡车的司机,一个是司机的助手,他俩是酒店雇来拉猪的。他们将所有的猪都照着猪妈妈的样式绑起来,拿着一根棍子从被绑的四只蹄子中穿过去,两人一前一后抬着猪扔进车厢里,这样扛了九次。期间养殖户也帮忙扛了几次,小猪和大公猪全部被装进后车厢的铁笼子里了。这些猪的脑子里没有安装芯片,不会说人话,不清楚自身的处境。一开始,它们心痛啊,不想和猪妈妈分开,只能依凭本能痛苦地嚎叫。小猪的嚎叫声凄厉,大公猪的嚎叫声绝望,可能是它活的时间久些,看见过养殖户绑住其他猪圈的猪并拿刀宰杀的场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

猪妈妈爱雅不知努力了多久,将身子翻了一下,侧躺在猪圈里。透过猪圈的铁栅栏门和外面整个猪棚打开的厚铁门,它能看到卡车的最后十几公分车厢里,绑着两个它刚下不到两个月的小崽子。它俩的身子毛茸茸的、软绵绵的,贪吃的嘴上残留着饲料的清香味,不安分的蹄子上沾满了泥。它们时常好奇得用鼻子拱它脖子里戴的语言翻译器,那么调皮捣蛋,又那么单纯可爱,它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啊,怎么会,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车开走后,猪棚的厚铁门识别到司机离开,自动关闭了。爱雅看着黑漆漆的厚铁门,又发出了那个无解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吃我们?”可是语言翻译器停止了工作,直到卡车开走,离开这个村庄很久,大家听到的都是杀猪般的叫声。

“你的情绪不稳定,等明天我给你升级了芯片,再打开你的翻译器。记得,不论你如何痛苦,只能在白天嚎叫,夜里邻居们都要睡觉。”养殖户晃了晃他手里的遥控器,关上猪圈门,待爱雅嚎累了饿极了的时候,才动手解开了它蹄子上的绳子。他在猪槽里倒了一盆新鲜滚烫的猪食,关上门离去。

钱已经到账,养殖户在临睡前将其支付出去一部分。第二天,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兽医来了。他命令养殖户将爱雅绑起来,并注射了一针麻醉剂,待爱雅瘫软趴在地上之后,他从他的行医箱里拿出一个消毒的大烧瓶,将一块芯片和纳米机器人装了进去,瓶口对准爱雅头部装芯片的位置紧紧地贴上去。纳米机器人将爱雅的头颅划开一个口子,钻进去,将旧的芯片搬运出来,将新的分毫不差地安装在原来的位置,并接好大脑神经元。手术完成。过了一小时,爱雅醒了过来,兽医已经离去。

它全程没有看到手术操作过程,也感觉不到大脑神经元与新旧芯片的断连与重接,但手术操作的画面还是如全息投影一样印在了它的脑海里。它看到兽医拿着一个圆鼓鼓的玻璃烧瓶,用酒精消毒,然后用剃刀小心地剔去它后脑的毛发。兽医骨骼分明的手微微颤抖,鼻子里呼出的气息中有淡淡的咖啡苦味。他的气息喷在烧瓶的底部,形成一层层雾气,里面的芯片和纳米机器人变得越来越模糊。但奇怪的是,爱雅竟穿透了这层屏障,跟着纳米机器人钻进自己的头皮里。它看见各种细胞挡在机器人的触手前,又慢慢向后移动,露出银色的芯片。这是,纳米机器人的视角?爱雅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应该是兽医戴的眼镜能看到纳米机器人的操作,这是兽医的视角。可是爱雅并没有看到兽医的眼前有镜片。突然画面一闪,兽医的脸正慢慢向爱雅拉近,爱雅的眼睛像镜头聚焦在兽医的双眼中,里面鼓起一层薄薄的透明物质。那是医生专门佩戴的医用隐形眼镜,能和操作助手——纳米机器人联网的那种智能隐形眼镜。真羡慕医生这个职业啊,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声在爱雅的脑中响起,这分明是养殖户的声音,自己刚刚进入的原来是养殖户的视角!

现在你看到了手术操作的全过程,也感觉到芯片装进脑子里的不适感了,我提醒你,在第一周,不能过度思考,与其他人脑联网每天不能超过一小时。第二周不能超过两小时,以此类推,直至第十二周,每天连网十二小时,就是极限了。爱雅的脑海中莫名出现了这句话,它刚想张口应答,脑海中的声音就完全消失了,兽医和养殖户的视角画面也一样。它知道,他们切断了与它的网络链接。它想再主动与他们连接,却迟迟没有回应。

聪明的爱雅立刻意识到,这个链接是单向的,人类可以随意连接它的大脑对它发号施令,而它是无权连接他们的,除非有人为畜生道开启无限制权限。

这在爱雅第一天的屡次受挫之中得到了验证。爱雅的连网范围是方圆一百里内,在这个范围内,只有那个买它猪崽的小县城内有很多人使用芯片,其余的村庄只有极少数人接触这些高科技产品。而在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人为它开启了无限制权限。那是一位在县城芯片部门工作的客服,专门负责解答非人客户的售后疑问的。

爱雅感觉自己被养殖户骗了,人类根本不给它提问的机会,更别谈解答了,在与售后客服脑联成功的那一刻,它将它的愤怒委屈全部凝缩在冷冷的一个问句上:“你为什么要吃我孩子的肉?”

客服被这个问题的语调吓得后背一冷,但超高的职业素养挽救了她的惊慌:“抱歉,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为什么拒绝?像其他人类拒绝与我脑联假装我们牲畜不存在吗?你们吃了我们的肉,要了我们的命,连面对我们的勇气都没有了吗?”爱雅的语气冷得似要冒出烟来。

“怎么会呢?只是在你们同类之中不乏有大智慧者,可以比人类更好地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还是站在牲畜的立场,人类之所以拒绝与你脑联,是为了给你提供一个更好的答案。现在,就让我为您开通非人道,您可以选择与食物道和宠物道里的大智慧者交流,您看好吗?

爱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它知道不管说什么客服都只会给它唯一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就是没有选择。

它任由客服将它脑内的画面转入非人道,几行可选的动物一个个闪着红光从它的眼前掠过。

食物道:鸡、鸭、鹅、鱼、猪、牛、驴、骆驼、兔、鸽子、鹌鹑……

宠物道:猫、鼠、狗、蛇、蜥蜴、蝎子、兔、鸟、龟、刺猬、马……

爱雅看到第一个词“食物”时就感到一种强烈的羞辱,再看到“猪”这个字时身子更是一颤,它抖动着身子,咬紧了牙。即便它进入了非人道,可这里的每一个字词都在诉说着人权至上。牲畜连自己是什么都要由人类来定义,自己的价值和用处也是依着人的喜好来决定,虽然爱雅在养殖户那里早已感受过这种不对等的关系,但现在它已换上新的芯片,却依然要面对毫无改变的残酷真相,真是无法接受。要不是在非人道里还有非食物的“宠物”类能靠着“宠爱”一词让人类施舍一点自由,爱雅真的会觉得自己最后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了:它要再见孩子和老公一面,哪怕它们已经死了,它也要找到它们的尸首。爱雅在宠物道里搜寻离酒店位置最近的宠物,最终锁定了一条狗,这条狗的位置显示就在酒店内,这让爱雅大吃一惊。

等了许久才与这条狗脑连成功,映入眼帘的是爱雅从没见过的豪华装修,坠满流苏和宝石的镜子镶嵌在墙上,镜子里是一条毛发很长的金色的狗。狗卧在一条白色的羊毛垫子上,垫子前放着一个精致的水晶碗,碗里是几块肉和大骨头,香味扑鼻,狗无动于衷,似乎已经吃饱喝足。

爱雅本想直奔主题,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个多余的问题:“你在吃骨头?”

“对,猪骨。”金毛斜藐了一眼镜子,伸长脖子从盘子里咬了一块骨头,大力啃食。

“你怎么可以和人类一样吃我们的肉,食我们的骨?”爱雅原本以为宠物是它的同类,没想到也是敌人。

“怎么不可以,我饿。”金毛理直气壮。

“那你可以吃别的。”爱雅知道饿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也不打算接受金毛的说词。

“你是说让我吃鸡鸭鹅或者羊肉?”金毛挑眉道。

爱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依旧不打算放弃。“你可以吃植物和谷物。”

“据我所知你的猪饲料里也有鱼粉和骨粉,你活了这么久,给养得这么肥,不知道间接谋杀了多少生物呢?而且我是杂食动物,不吃肉会营养不良,你是想要间接谋杀我吗?”金毛反问道。

爱雅被问得哑口无言,它没想到自己也曾吃过别的动物的肉,虽然它并不知情,但罪确实是它犯下的。

爱雅的自责、悲痛、懊悔与无可奈何一秒秒传输到金毛的脑内,金毛终于忍无可忍。

“嘿,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哈哈哈,其实我是在逗你玩呢。你看,我盘子里放的根本不是猪骨头,而是磨牙棒,我是因为你咄咄逼人的态度才骗你的。”

“那你盘子里的肉呢?也是假的吗?”爱雅时刻能闻到空气里的肉香味,这一点不是假的。

“反正,不管是真是假,不是猪肉不就得了。”金毛想尽力安慰爱雅。

“我就知道,到头来我就是个笑话,我执迷不悟的问题最终竟让我也变得和人类一样,我也成了吃血喝肉的罪犯!我也践踏过别的弱小动物的生命!”

“哈哈哈,我想这就是人类的最高明之处吧!就算给你我安装上最新款的芯片,我们也会因为互相食用而无法成为朋友,甚至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敌人,我们永远无法像人类那样团结起来,即便我们吃的东西是人类吃过之后扔给我们的东西,或者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类强制添加到我们的食物里,而我们会因此自责内斗,最终认命,孤独地等待人类的处决,并把这项处决看成自己罪有应得。”

金毛的话像一个神圣的法官,宣布了爱雅的无罪释放,并把罪行归还给人类。

爱雅被金毛的话点醒了,是啊,主谋还是人类,自己只是不知情的受害者。它的自责愧疚渐渐消失了,内心的憎恨像魔鬼一样疯长。原来客服没有骗我,金毛就是动物里的大智慧者。这一刻,它找到了它想要的答案。它重新拾起自信,以十分卑微的言辞请求金毛实现它的愿望,并把养殖户和那两个男人捆绑猪崽和它老公装车的画面分享给它。

画面里爱雅嘶哑绝望的叫声让金毛深深叹了口气。它本想劝爱雅放弃与人类作对,因为就算见到了它们最后一面,也还是要接受它们必将被人类吃掉的事实,可是这个打退堂鼓的想法终究还是被金毛埋在了心底。为了掩盖心虚,它大声地说:“那我就帮你到厨房储藏室去找找看吧!”。

可惜,金毛的面部表情在镜子里展露无疑,爱雅一直崇拜地盯着金毛犹如天神般的面庞,因此敏锐地捕捉到了它双眼中的不情愿。

“你为什么那么爽快地答应我呢?”爱雅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对方反悔。

“大概是我很想和你交朋友吧!”金毛看破不说破,只真诚地说出内心的感受。与此同时,它从羊毛垫子上警觉地起身,走到门边跳起身子扒开门把手,左右看了一眼,发现主人不在走廊,才敢抬起右腿将身子从门缝中挤出来。关门时,它的尾巴尖被门夹了一下,但金毛并未叫出声。

“你没有朋友吗?我是说你住在这样豪华的酒店里,吃住都被主人安排得很好,应该有很多宠物狗羡慕你,想和你交朋友吧!”爱雅透过金毛的眼睛看着酒店一尘不染的过道,偶有几个打扮精致的男女挽着手走过,朝金毛投来善意的目光。爱雅深信如果连人都喜欢金毛,那将没有动物不愿意和金毛做朋友。

“呵,它们是羡慕,可除了羡慕还有嫉妒和恨,如果我立刻死掉,它们巴不得立刻成为我主人的新宠,连一滴眼泪都不会为我掉。”

“那其他动物呢?”

“它们像你一样,总是有许多困惑让我帮忙解答,有许多事情让我帮忙,而我不一定每次都能做好。”

“什么事情呢?”爱雅还想问,金毛适时打断了它:“厨房到了,我从后面绕过去,那里是装活物的地方。但我要提醒你,如果笼子里找不着它们,你要做好接受它们已经死了的事实。”

爱雅被孩子们可能的死亡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无法开口。随着金毛一上一下的步伐,储藏室的门越来越近,爱雅闭上眼睛静待结局。

铁门被推开了,金属刮地声,鸡鸭叫声,人声、狗叫声全在门内响起,唯独没有猪声!唯独没有猪声!爱雅仔细听了好久,心已经死了一半,只待睁开眼,让另一半也死透。

“角落里有两只小猪。”金毛小声地提醒爱雅,然后关闭了脖子里的语言翻译器,朝着走进储藏室里的两位厨师摇着尾巴汪汪汪地叫。

爱雅接收到了金毛传过来的画面,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两只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小白猪。是老二和老六,它们被捆着的双脚已经解开了,但是肚子瘪了一圈,看样子从昨天中午装车到现在一直没进食。它俩双眼呆滞,躺在铁笼子里有气无力,连见到厨师拿着刀朝它们走来也饿得无力反抗了。爱雅睁开眼,想要在储藏室的其他犄角旮旯里找到它的老公和其他崽子,可它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一个。爱雅另一半绝望的心死得透透的了。到此时它才发现,不管它睁不睁眼,储藏室内画面都会一秒不少地传输进它脑内,而它想要看到什么,都取决于金毛的视角。

“去,你一身的毛,离储藏室远一点,别弄脏了食材。”走在右边的厨子转过身来朝金毛挥舞了一下他手里的绳子,金毛吓得后退了两步,本能地惊叫了一声。

“这是酒店老板的宠物狗,对它客气点。你别瞧它是条狗,会说人话呢。看着,拿块肉丢远些把它哄走就是了。”走在左边的厨子拐到另一排冻肉架子旁,开了玻璃门,拿了一小截腊肠丢了出去,金毛嗅着味儿,头随着腊肠在空中划出一百八十度的圈,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将其填入肚里。

“怎么,我还要对一条狗毕恭毕敬的啊?来这里没干几天,受的气倒是不少!”

“少说两句吧!人家脑子里装着芯片,你装了吗?人家有语言翻译器,你有吗?所谓世风日下,人不如狗,就是这个道理。”

“呵,我倒要看看是我砍死它犯法,还是它咬死我犯法。”右边的厨师说着就动了气,抢过左边厨子手里的刀,作势就要往金毛头上砍去,金毛以为是来真的,吓得嗷嗷叫着,夹起尾巴跑远了。储藏室的外面是专供卡车送货的空旷石子路,无处藏身的金毛只得躲在路边的一棵杨树下。这时储藏室内传来大笑声,金毛倚着树往里瞧,发现那把刀早已放在旁边空着的鸡笼子上,才知道那个厨子只是在吓唬自己。

但万一那把刀真的落到它头上呢?金毛后怕地想,于是它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储藏室半步了。

爱雅也被那把刀吓住了,它和金毛一样看见那把刀朝自己丢过来的假象,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尖叫声,在猪圈里乱窜。怎奈何四周都是拇指粗的钢筋焊接成的围栏,它躲无可躲,只能紧紧缩在围栏一角祈求刀没有砍中自己。看见那把刀放在笼子上之后,它不像金毛那样卸下防御,而是迎来了新的恐惧——它的两个孩子很快就会死于刀下。

爱雅无法接受孩子即将死于眼前,而自己却毫无作为。它苦苦哀求金毛,希望金毛冲进去将它的两个孩子救出来。

“我要如何救?他们带着刀呢。”金毛犹豫道。

“你冲上去咬住他们的腿,他们顾着疼,来不及拿刀的。”爱雅劝道。

“只要我咬不死他们,他们反应过来,一定会拿刀把我也杀死的。”金毛讲到“刀”字时,先前的恐惧感再次袭来,它又往后退了两步。

“那你让我怎么办,让我亲眼看着我的孩子去死而无所作为吗?”爱雅龇着牙,嘴里发出咯咯声,颈背上的毛一根根竖起来,像银针一样。

“那你别看。”金毛说完,立即将视线从小猪身上转移到石子路上,开始沿着一个方向不停奔跑。

“别跑!”爱雅没想到金毛竟然直接跑掉,假装看不见听不见来应对自己对它的逼迫。

金毛不听。

爱雅慌了。眼见金毛跑得离储藏室越来越远,爱雅愤怒得口不择言起来:“怪不得你没有朋友!你是个见死不救的哈巴狗,除了讨好人类什么都不会,厨子丢给你腊肠你就屁颠屁颠跑上去,厨子骂你你不敢说话,拿刀砍你你不敢反抗,你不是有语言翻译器吗?怎么不敢用了?你的主人不是酒店老板吗?怎么一个小小的厨子让你滚你就乖乖滚蛋呢?”

听到这话,金毛奔跑的腿停了下来,就像踩了一辆崭新汽车的刹车片,没有经过任何减速,突然停在了路中间。这一停就是好几秒,爱雅分不清金毛此刻的情绪是喜是乐,也预测不出它将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爱雅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过分了些,但这话它必须要说,哪怕此刻金毛选择掐断与它的脑联,并且永久断绝这份不算朋友的朋友关系。

就在爱雅觉得没希望的时候,金毛做出了选择——它选择帮助爱雅,维护这段友情。只是待金毛折返回去,义无反顾冲到猪笼子前时,那两个厨子已经手起刀落,将爱雅的两个孩子割喉放血。爱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金毛呆立在原地,没有喊叫,也没有说话,更没有上去撕咬厨子,也许是因为金毛以前尝试过挽救许多动物的同类,都失败了,它早已经对人杀动物这件事麻木了;也许是看到眼前既定的结局,它觉得没有必要和人类一战了。总之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直到小猪的血放干,两个厨子一人手里拿一只准备去厨房烹制烤乳猪时,金毛才悄无声息地避开他俩的视线,重新躲在储藏室外的杨树下。

爱雅心中的恨意升到了极点,这种层次的恨意是它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它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才正确。它只知道,如果它此刻站在那两个厨子面前,一定会夺取他们的刀,将刀刺进他们的胸口。还有金毛,它也是导致这个悲剧的罪魁祸首!厨子已经进了厨房,爱雅看不见他们,于是它将枪口对准金毛。

“谢谢你折返回来。”爱雅感谢道。

“我回来晚了。”金毛不敢接受这份谢意。

“不晚。”爱雅的语气冷极了,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现在它即不怨恨人类,也不怨恨金毛了,它似乎没有心了。

“我,我……没有勇气与人类对抗。”爱雅越安慰金毛,金毛越感到恐惧,甚至连解释都没有勇气。

“我看出来了。”爱雅笑了一声。

“我的食物有一大部分都是厨师做的,虽然很多是客人吃剩的,但也得得到厨师长的允许,我才能有一日三餐。”金毛被这笑吓得胆寒,它的愧疚更深了,只能不断地解释。

“我明白。”

“我的主人其实不常来酒店,他只是买了一点这家酒店的股份,把我寄养在这里而已,其实他有很多宠物,都养在它自己的家里,我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金毛不断地解释,祈求朋友的原谅。

“嗯。别说了。”爱雅依旧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金毛的意思。

“你不会原谅我了对吗?”金毛绝望地问出这最后一句,它半垂着眼皮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储藏室,希冀刚才发生的悲剧是一场虚幻,可是打开的笼子和地上的几滴血却告诉他这是真的。

“能再帮我一个忙吗?带我去找那两个厨子,我要亲眼看见他们是如何烹制烤乳猪的,如何端到客人的桌子上的,以及客人们是如何狠心地一口一口吃掉它们的。我要为它们收尸!”爱雅道。

没有得到爱雅的正面回复,金毛十分失望,但渴望原谅的它依旧答应了爱雅的请求,即便它觉得爱雅的请求十分怪异。它的愧疚心理已经被爱雅拿捏了。

有了前车之鉴,金毛决定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提前告诉爱雅,以防爱雅责怪。它说,厨房严禁动物进入,墙面也没有玻璃窗可供窥视,只能等他们做好烤乳猪端出来时观察客人的反应。爱雅答应了。由于爱雅第一天脑连不能超过一小时,制作烤乳猪的时间又在三、四个小时左右,所以爱雅先和金毛断连,等到烤熟之后,金毛再通知它。在此期间,金毛会一直在大厅角落里蹲守,时时监控厨房的动向。

解除脑连的爱雅感到一阵头痛,好像芯片周围的神经元都被小刀划开了无数个小口子,这些小口子连接着一根根极为细小的电极线,电极线来来回回传入和传输电信号,给予神经元极大的刺激,爱雅龇着牙,全身都在颤抖。以前那个旧的芯片就没有这样大的副作用,许是增加了实时连网和画面共享功能所致的吧!

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爱雅所接触的信息赶上了以往一个半月内所学的所有新知识。那时它刚刚生下猪崽没多久,养殖户就把它绑起来,在它脑子里植入了那个旧芯片,它醒来后,第一次从理性层面质疑自己的存在,并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呐喊:“我为什么是一头猪?”

更为诡异的是,这声呐喊不是以猪叫声发出来的,而是被转化成了一名清脆的女声。它晃了晃挂在脖子下的那个黑黑的像话筒一样的小盒子,接受了它能翻译猪语的现实,也接受了它能降低自己的猪叫声、放大人声的诡异功能。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原理,但它看了看正趴在它身上喝奶的八个孩子和躺在一边吃猪食的猪老公,发现它们已经听不懂自己所说的话了,只有自己一头猪被植入了这些高科技。它忽然陷入一种深深的孤独。这些科技为什么要装在我身上?我为什么被关在猪圈里?人类养我是为什么?我是谁?我该为自己取个什么名字?我会不会死,什么时候会死?

在这些疑问的折磨下,爱雅抓住一切机会,与每日来送猪食的养殖户交流。养殖户偶尔会回答几个问题,问得多了,他就不耐烦了:“哎呀,烦死我了,你问的这些问题连人类之中的大哲学家也回答不上来呀!”“为什么呢?”“哎呀,总之以后你就明白了,等我给你升级一下芯片你自己就会明白的,你这么喜欢问问题,你的名字就叫爱雅吧!取名这事儿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昨天下午,爱雅看着孩子们被绑上卡车送往死亡之地时,又问出一个养殖户不愿回答的问题:“人为什么要吃我们?”它的痛苦和疑问终于彻底地爆发了。虽然金毛给了它一个“人类是罪魁祸首”的答案,可它总觉得在这个答案背后还隐藏着一个真相,一个等待着它去发现,而对方也很乐意它去发现的真相。这个真相肯定与芯片有关,因为它一切的疑问都是从装上芯片的那一刻产生的。

三个小时后,太阳渐渐下落,养殖户一反常态地打开猪圈的铁栅栏门,走到爱雅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时,爱雅才发现今天一天养殖户都没有来猪圈喂过食。与它有一个铁栅栏之隔的另一个猪圈里有一头黑母猪,它在一个星期前刚下了九只黑猪仔,正是需要喂食的阶段,可是养殖户根本听不见它们的哼哼声,他的眼中此刻只有爱雅。

“你弄明白了你的那些问题了吗?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我现在也和你一样,脑子里有无穷无尽的疑问!啊……我的大脑快要爆炸了。”养殖户蹲下身子,与爱雅的视线平齐,再也没有了往日把爱雅看做食物的冷漠与高高在上。他的面目狰狞,头痛牵带起面部神经,像在群魔乱舞,眼底尽是疯狂和哀怨,但爱雅从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神情——对真相的强烈渴求。

爱雅无心去深究这种熟悉的深情。此刻的它看到养殖户这个样子,只觉得为家人报仇的机会来临了。你不是高高在上的人类吗?你不是要吃猪肉吗?你不是把我的孩子和老公卖了吗?好,那我就杀了你!

爱雅猛地用头去撞击养殖户,养殖户蹲在地上,本就重心不稳,他来不及闪躲,往后倒去,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但这一下没有致命。爱雅跳起身子,将两条前腿砸在养殖户的左右两肩上。养殖户无法动弹,只本能地用手抓住爱雅的两条腿想将其甩开,可爱雅体重达二百多斤,是养殖户瘦干身材的两倍不止。养殖户感觉两条肋骨上像压了两座山,任凭他的手腕如何使力,爱雅的前蹄巍然不动。见养殖户死命挣扎,爱雅又是一个跳跃,右前腿向前,直接踩在养殖户的脸上,养殖户避闪时,只将半张左脸暴露在爱雅蹄下。爱雅被养殖户的狡猾激怒了,右蹄化作人手,来回抽了养殖户好几十下。养殖户无论如何扭头闪避,嘴角还是被抽出血来。甜腻的血腥味让他预感到自己的死亡就要来临,他本想拼劲全力做死前最后一博,但不知怎的,他忽然泄了气,闭上了双眼,静静等待着爱雅接下来的动作。

爱雅感到了脚下的身躯在自愿赴死,他紧抓着自己的手主动放下,对自己扇脸的侮辱性行为无动于衷。“心如死灰”就是如此吧!爱雅盯着养殖户嘴角和鼻子不断流出的血液,和脸颊上青紫色的掌印,被自己吓到了。它又扇了几下,就像在扇一个死尸。此刻养殖户的僵硬身体真的和死尸没有任何区别了。爱雅心中涌现出为家人孩子报仇的快感,那是种幸福的感觉,就像是亲眼见到了孩子们和老公走进天堂。

“你想要杀我就杀吧!不过这样以来,你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他们在你的脑子里安装芯片,不是为了让你弄明白生来为猪的真相,而是把你当成一个实验品,为的是帮助他们的孩子测试芯片的功能。我也是个实验品,哈哈哈哈……我终于活明白了,死而无憾了。”养殖户在爱雅愣神的间隙喃喃自语,语气癫狂,嘴里一边喷血,一边哈哈大笑。

“你疯了。”爱雅没再动手,因为它觉得养殖户今日必死无疑。

“我之前也以为你疯了,整天问我是谁,人类为什么要吃猪这种白痴问题,直到昨天兽医将你脑子里的旧芯片取出来换到我的脑子里,我才明白,原来之前的我白活了。那个对自我、对人生、对世界没有任何疑问的我,按部就班地上小学,初中辍学,进厂打螺丝,到了年龄相亲结婚生子的我是个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我的老婆嫌弃我木讷呆板,和我离婚后跑到了大城市,追求什么所谓的画画理想,我的唯一的儿子也跑到大城市去实现跨越阶级的理想,我虽然不支持我儿子,可我还是将我的所有财产拿出来,为他购买了一个最新款的芯片,让他在大城市安身立命。那么,我的理想呢?我好像一直都没有理想,我在村子里为养猪的老板饲养大棚里的几十头猪,他吩咐我该喂饲料了,该帮母猪下崽了,该卖钱了,该选择一头母猪出来做芯片实验了,我就照做,按时领取微薄的工资。我以为我的后半生就是如此了。直到昨天我贪便宜,将本该销毁的实验芯片——就是你脑中的那枚旧芯片——安装进我的脑子里,并把我脑中本来的芯片取出,它比我原本的那枚内存更高,运行速度更快,而且使用了新的运行程序,能通过不断刺激前额叶皮层增强人的主观好奇心,甚至可以激活人脑专门的区域培养出一个特定的爱好。可我没想到它的威力竟如此之大,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无数个人类未解之谜像蜜蜂一样全部钻进我的大脑,在我的脑子里嗡嗡叫。我想抓住其中一个问题‘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要到哪去?’仔细思考,可是逐渐地我陷入一种虚无之中,有时候我觉得我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里,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假的,世界本不存在,我问这些问题都是多余的。

“我越思考,越得出许多不同甚至自相矛盾的答案,越思考越觉得这个世界虚无,更可悲的是,在我满怀期待地钻进芯片网中,与大城市里学历比我高的人脑连时,我遭到了拒绝。我又尝试与县城里可能研究过这个问题的人——比如语文老师,画家,作家等人连接时,系统提示,我的芯片等级因为比他们高出一个层次而无法相连。为了在县城里找到拥有同款芯片的人,我甚至尝试和动物连接,可是全部被拒绝,要么就是动物正在实验阶段无法与任何活物相连。我只能来找你,爱雅,你用过这枚芯片,你有那么强的求知欲,你肯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吧!快告诉我,我要是今天得不到答案,我的头痛得真要去撞墙了。”养殖户张大嘴巴,朝空气中咆哮,似乎想要用叫喊声来压制脑内神经横冲乱撞带来的生不如死的痛。

爱雅知道这种感觉——给你强加了一个欲望,却千方百计阻止你得到满足,这种求而不得的绝望就像把一个人丢进一望无际的沙漠,并告诉他在沙漠的某个角落有一片湖泊,等这个人凭借本能找到那片湖泊,看到那翠绿的湖水,却发现湖水专供一人饮用。这个人就是当初丢你进来的人。你想硬抢,可是即将脱水的身体已经站不起来,只能一步步往湖泊爬行。占据湖水的人身强体壮,用棍子驱赶你,一边还和你讲道理,说这湖底的坑是他千辛万苦挖掘的,这个地理位置是他凭智慧选取的,这坑里的水是他一个人的劳动成果,别人是无权享用的。而你,连争辩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等死。

爱雅此刻懂得了实验品是什么意思了。发明制造芯片的人就是占据湖水的人,它和养殖户就是被丢进沙漠的人,是被实验者,那滩水就是知识,是答案,是创造财富的资源。被实验者的脑子里分别安装不同算法的芯片,芯片辅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那滩水活下来。实验结束后,胜出者的芯片会被小批量生产,专门供给占据湖水的人的后代使用。这样,不管这些后代们因为任何意外流落到沙漠的任何地点,都能够算出最优解,找到目的地,存活下来。那些成功的实验品,脑中的芯片一旦被取出,就会再次沦为普通人,失败者则会因为算不出最优解而生生渴死。

作为一头实验猪,爱雅脑中的第一枚芯片已经实验完毕被取出,放进了养殖户脑中,第二枚还在它自己脑子里。至于实验目的和实验成功与否,爱雅都不清楚。它只觉得这两枚芯片一个让它思想上产生疑问,在思想上无穷无尽地受折磨,一个让它的头发晕,脑连一会儿就痛得全身扭曲。第二枚芯片会失败吗?爱雅用心感受由芯片四周的大脑皮层带来的点点阵痛,开始尝试接受实验失败后自己的死亡结局。

“我懂你的痛,可是我也无能为力。我只是一头猪,没有人愿意与我脑连,唯一与我脑连的是一条靠人类吃饭的狗。”爱雅将自己的身子从养殖户身上移开,决定放养殖户一条生路,它悲悯地开始共情养殖户,觉得他就像曾经的自己,是一只可怜的受人摆布的动物,只是自己是猪他是人而已。它甚至自责自己为什么伤害他那么深,下那么重的手,即使他把自己的家人卖了,可那也是受他老板的指使,他虽然爱吃肉,可是真正吃了它孩子和老公的是酒店里的那帮家伙,养殖户即使有罪也罪不至死。有了这丝共情,爱雅尝试与养殖户脑连,想把自己从金毛处听来的话分享给他。哪怕这些话用处不大,能够减轻他的痛苦也好,可是系统提示无法相连。“我想,你可以自己尝试去解开这些人类未解之谜,要么就让兽医将芯片从你的脑子里移除。”

“不,不,不……我不移除。你不知道,在我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真正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能够脱离我肉体的限制,从一个观察者的视角来看我自己和这个社会。这个世界多么神奇啊,植物和动物竟然能靠着不断吸收能量复制自身的细胞以获得成长,石头和水也能靠着空气流动改变自身的外观和形态。虽然有很多问题我还不知道答案,但是有些问题本身就藏着巨大的信息,是我穷尽一生都发现不了的问题。我觉得我现在不仅不痛苦,反而还极端快乐,我的大脑徜徉在这些未知的问题里,剥丝抽茧,不断地推论证明,再反证再推翻再继续证明,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个被真理考验的孩子,上帝给我发了一张试卷,只要我能完全答对就能获得与真理相见的资格。你懂这种感觉吗?我相信你一定像我一样思考过,你现在换上了升级款的芯片,一定是在另一个维度上进行比我更艰深的思考吧!”养殖户的嘴里在喷血,脸上却洋溢着笑容,他手肘撑着地面坐起身来,双眼迷离,似乎周遭的世界已经与他无关,他所看到的只有芯片输送给他的无尽烦恼。

“那不是上帝,不是真理,是有人在扮演上帝,给你发了一张有标准答案的试卷。就算你答了满分,也只是一个筛选合格的实验品。他们是在用标准答案筛选你脑子里的芯片,真正超前的知识他们是不会加载进芯片的,就算加载也会加载进他们自己的脑子里或者后代的脑子里,这些不是你刚开始告诉我的吗?怎么现在又犯糊涂了?”爱雅觉得养殖户的样子真的很可怜,他被人耍了还觉得自己是天才,是能破解宇宙密码的救世主。

“不,你不懂,我知道了,你脑子里的这枚芯片根本比不上这枚旧芯片,旧芯片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等级的芯片,是专门为我的大脑研发的,我是天才,只有我能触碰到上帝的脚踝。”养殖户抱住自己的头,像在抱着一个珍宝。

“那你知道芯片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吗?”

“我,我不知道,这种低级的问题不配我思考,我不用知道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绝望,惊愕,自欺欺人,养殖户的眼神变了好几种颜色。突然他闭上了眼睛,从眼角流下了许多红红的血。爱雅惊叫了一声。芯片能够持续刺激大脑皮层,使神经元保持在极度活跃状态,不断输出兴奋信号,最终大脑得不到足够的能量补充,缺氧死亡。

养殖户的身体渐渐冷了下来,可是他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

原来不止只有食物会被人吃,人也会被人所吃。

来不及为养殖户的死默哀,太阳又下沉了几分。由于猪棚内的灯未打开,四周愈发黑暗。预定了烤乳猪的客人早已坐在酒店大厅靠窗的座位上,服务员端着烤乳猪,正要摆放在餐桌的正中央。为了不浪费一分一秒,金毛用芯片紧急通知功能强行与爱雅脑连,分享了它看到的客人急不可耐用手指敲着桌面难为服务员的画面。“为什么不准时把烤乳猪烤好,我已经等了五分钟了,你们就是这样一杯杯地给我倒红茶,把我灌饱,让我吃不下菜,你们好把剩下的菜留着偷偷品尝是吧!”年过七十却植满整头浓密黑发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爱雅昏暗的视野中,爱雅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才明白此时金毛正在与它脑连。

“我们的厨师只有厨师长一人植入了高级芯片,其他厨师都是低级的,无法精确掌握您的行程,也无法在控制火候上做到分秒不差,这您是知道的,这五分钟的误差我们会按现金折算给您,您看好吗?”服务员一边将烤乳猪、蘸料和搭配好的刀叉放在男人手指指定的位置,一边耐心地解释着。

“去去去,赶紧把剩下的菜品端上来,我等的贵客已经到达酒店门口,必须在他落座之前把菜全部摆好。”男人眨了一下眼睛,显然是视网膜上接收到了贵客即将到达的信息。

“是。”

爱雅这时才从养殖户的死亡中缓过神来,但是视野中一直存在的那烧得金黄璀璨的烤乳猪再次刺激了爱雅的神经,它已经无法将孩子的死和养殖户的死分开来看了。它们的死必然有某种联系,不管有没有芯片,只要处于食物链底端,他们的生命就可以轻易被上等人剥夺。死亡变得毫无征兆,是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内的事情。很有可能下一刻,自己和金毛就会眼底出血,被芯片反噬乃至发疯而死。爱雅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经历和恐惧告诉金毛,直觉告诉它,金毛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上等人,而金毛是绝对不可能站在与主人对立的立场的。无比纠结的爱雅盯着挂在大厅中央的一座挂钟,摆钟在一秒一秒地滴答着,爱雅只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每一秒都在无限拉长,自己的身体犹如跌进了由恐惧所凝结成的悬崖中。时钟每滴答一下,自己触底的可能性就增大一分,直至最后一秒响起……爱雅再也无法独自忍受这种随时被人剥夺生命的恐惧了,它咬咬牙,把养殖户死亡的全过程和自己的猜测全都告诉了金毛。

“你觉得我的主人会随时要了我们俩的命?”金毛无比冷静地问。

“嗯。”

“我相信你说的话。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他手里的一个实验品。你知道我脑中的芯片被更换了多少次吗?八次,其中前六次是由兽医单人操作的风险极大的纳米植入手术,后两次是由正规医生在正规宠物医院的手术台上操作的。你以为最后两次是他们出于专业和安全的考虑吗?恰恰相反,我的大脑在前七次的更换中,大脑皮层严重受损,短期内无法再进行实验,主人想要杀掉我,是我百般恳求其中一个为我操刀的女医生,才换来六个月的修复时间和再次植入芯片的机会。”

“既然人类如此伤害你,你为什么还要讨好那两个该死的厨子?”爱雅没想到金毛的经历比自己更加悲惨,震惊了许久,才缓缓问出心底的疑问。

“你以为我脑中的芯片是做哪方面的实验的!听话,服从,忠诚,乃至于讨好,善解人意。我必须察言观色,从每个人每个牲畜身上学习讨对方开心的本事,才能在主人面前孰能生巧,不至于激起他的负面情绪,让他以为这次的实验失败了,后悔让我多活了那么久。”

爱雅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原来金毛之所以半路折返回去,不是真的想要替自己拯救孩子,而是察觉到了爱雅的怒意,引发了金毛脑内芯片的程序反应!

爱雅气得像掉入冰窖般颤抖,但它并未发作,而是强行把这把怒气压了下去,并试图站在金毛的角度理解它做这些事的不得已。其实就算它及时冲到那两个厨子面前,也不可能拯救它亲爱的猪仔了,大家都只有一条命,金毛已经是超负荷劳动了,原谅它吧!

爱雅的心越发柔软了,她甚至感谢金毛能够与它分享视野,帮助她为孩子下葬这样不符合牲畜行为的怪异请求。但爱雅或许从来没有想过,它之所以能够消除心中的仇恨,以感恩的心来面对伤害她的人,不过都是因为她脑内的芯片在引导她这样做罢了。

服务员将菜一道一道端上桌。有鱼子酱、生鱼片、螃蟹、大虾、鱼、鹌鹑、海带等等动植物。爱雅看到桌上这些花花绿绿的尸体感到非常不适,虽然与这些食物没有亲缘关系,爱雅的心里依然愤懑。看得久了,她感觉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也许自己的同情心越来越泛滥了,爱雅眼中的液体越流越多,一直流到嘴边,爱雅舔了舔,是带点腥气的甜味。由于前蹄够不到眼角,无法擦拭,爱雅以为那是它学会了人类的哭泣所流下的眼泪,殊不知此刻挂在它面颊上的是两条细细的红色血痕。

直至最后一道水果沙拉上齐,贵客正好到来。那是一位干净利落的青年人,白衬衫、牛仔裤,眼神澄澈如水,见到邀约他的七十岁老者第一时间微笑握手,寒暄,落座,举止文雅有礼,唯一显得奇怪的是他一直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吃饭时也未脱下。

“顶级芯片就是好啊,连吃饭上菜这样极小的事也能计算得分毫不差,不浪费一分一秒。”老者等青年人坐下自己才敢坐,并热情地招呼青年人用餐。

“金老先生想要,我可以低价卖给你。不过不能装在你的脑子里。”青年人用刀划开烤乳猪的脊背,切下一块细嫩的肉放在盘子里仔细咀嚼。他扫视了一眼大厅,发现金毛正躲在一角注视着他,不悦立即涌上眉头,他勾了勾手指招呼金毛过去。金毛全身毛发一竖,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你在颤抖。”爱雅说。“他就是我主人。”金毛压低声音说。

“为什么?”老者惊呼,在面对服务员时的暴脾气又显露出来。

“你早年间有好几项犯罪记录,入室盗窃、在公交车上猥亵大学生,结婚后家暴离婚后跟踪妻子报复妻子的爱人致使其左眼失明,累积起来,你在牢里一共呆了七年,十三年前您才从牢里出来,虽然此后未犯大罪,但是依旧作风不良,您的公司员工经常在网上传播您的花边新闻。恕我直言,您的三观不正,长期不健康的思维方式已经扭曲了您大脑的神经元结构,如果再搭载上一枚具有顶级思维的芯片,会对社会有重大不良影响。”

“你……调查我,你知不知道我从小被父母抛弃,是不得已才走上犯罪道路的?我看到那些女人在我面前炫耀有父母的好,又在背地里怨恨父母贫穷无知不懂得如何爱她,我就想惩罚惩罚她们,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别人说她们自己的父母跟你有什么关系?嗯?”青年人不屑地挑了挑眉,撇了老者一眼。他又切下一块猪肋排,同时将嘴里的猪骨头吐到已经乖乖趴在他脚边的金毛嘴里。爱雅在心里惊叫“不要”,可金毛就像训练有素的杂技演员,总能准确接住主人抛下的任何食物。“我的孩子的骨头!”爱雅不忍直视,闭上眼任凭血泪再次流出。

“有!因为我没有父母,任何人都不能在我面前提‘父母’二字。”老者两手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瞪着青年人,一滴眼泪从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滑落到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就是我不能将芯片卖给你的理由!你太容易被激怒了,我想现在你的脑中已经计划着如何杀掉我了。以后请你不要到我的芯片部门来闹事,我会通知我父亲把你拉入全球芯片禁卖者黑名单,从此以后凡是元芯公司出产的任何一枚芯片,不分等级、不分价格,都不会再植入你的脑内。”青年人还是一边不紧不慢地品尝美食,一边逗狗,完全没有被老者的失控情绪影响到。爱雅尝试共情青年人:他不吃猪肉的话会死的,猪骨头不给狗吃也是要丢进垃圾桶的,那样既污染环境又浪费,所以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很合情合理。可是,为什么我理解了所有人,我的心还是那么痛呢?

老者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马恭恭敬敬地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监狱将他改造得很好,他已经由威逼利诱变成了和平谈判,“如果我在脑中植入一枚抑制犯罪的芯片呢?是不是就能获得购买资格了?”

“实话说,这样的芯片我们也在研发,只是目前技术尚不成熟,恐怕三五年内都无法投入市场,您还是再等等看吧!”青年人讲话时已经没有耐心,他用餐布擦擦嘴巴,作出一副要走的样子。金毛依依不舍地在青年人的脚边打转,老者看见了以为金毛在索求食物,于是将自己盘子里未动的整条猪腿都扔给金毛,金毛用嘴接住了,一时间弄不清楚主人和老者的之间的关系,迟迟不肯下嘴咬。

在理智上,爱雅已经对金毛是吃骨头还是吃肉无动于衷了。

“您既然调查过我,肯定知道我等不起。我秘密成立了一个实验室,用大量动物做实验。我投入了私人财产的百分之八十,只研发两种芯片,一种是为了抑制犯罪情绪,一种是为了提升求知欲,为的就是在我死之前能将第一种芯片植入我脑内,然后购买贵公司的顶级芯片,圆我一个美梦。这个实验室已经成立了三年。一周前有实验人员说,附近一个农场有实验成功的案例,我相信再等一个月抑制犯罪芯片就能研发成功。不知到时候您能否卖我一枚?”

“不好意思,不是同一家公司出产的芯片程序会不兼容,我无法出售给你。”青年人起身离开。

“等等,你不是一直想要提高科研团队的效率吗?我可以将提升求知欲的芯片技术送给你。”

“白送的东西我不要,如果是收购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但是两种芯片都要归我。”

老者觉得这场谈判到此为止算是输了,但还想挣扎一下:“收购不行,入股可以,我可以把公司股份的一半转让给你。”

“以一枚顶级芯片的价格?成交。”

欺人太甚,老者的脸色由红转为酱紫色,这不是把公司的一半拱手相让吗?怎么就让他抓住了自己命不久矣的软肋呢?现在社会的个人信息监管如此严格,不同等级的芯片根本无法通信,不管是向上兼容还是向下兼容根本就不可能,每个人都只能和自己拥有同样芯片的人交谈。难道顶级芯片打通了不同人之间的信息屏障,可以随意获取周围人的隐私?老者不得而知,这个猜测只有等自己安装上芯片之后再说。

见老者默许,青年人转过身来:“其实我很好奇,你要顶级芯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是说,你癌症晚期,又无子女,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算安装芯片也改变不了你即将死去的事实。”

“为了跨越阶级,仅仅有钱是不会被你们这个阶级的人接纳的。必须要有和你们一样的芯片,你们才愿意与我分享最新科研成果,我才能真正了解你们,你们才真正看得起我。我是一个满身罪恶的人,我希望在我生命的最后时间,能够在抑制犯罪芯片的帮助下,做一个心理健康的正常人,放下仇恨,和你们一起为这个社会做贡献。等我死后,大家能够真正尊重我,哪怕只尊重我一次也好。”

“哦,为了名誉,可以理解。不过我想仅仅是这个动机,还不足以让你把公司的一半股份转让给我。其实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一旦你植入顶级芯片,就会和所有植入这枚芯片的人进行思维和感官上的连接,你的大脑会成为他们的大脑,他们大脑里的想法你也可以随意读取。没有隐私,没有自我。我们共用一个大脑,一个由全世界最优秀的人融合而成的最强大脑,他们之中有世界首富、物理学家、天文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探险家、艺术家等等,如果这些人里有一个人展开星际航行,登陆在某个星球,你将是第一个知道的。他触摸到的岩石的手感,看到的宇宙奇观,初次登陆的紧张与兴奋,你都会身临其境般感受到。想想看吧!当科学界再出现另一个爱因斯坦时,你将和他共用一个大脑,他在思考相对论时你也在思考,这是多么美妙的思维舞蹈啊!我想你是从外界打听到了顶级芯片的这项功能,才如此迫切,想在临死之前体验一下极限思维的感觉吧!”

“是。我研发部门的一个生物学家告诉我的,也是因为他我才成立了这个研究所,只不过到今天我才百分百确定了他说的话是真的。”老者脸上的惊喜掩藏不住,讲话时手舞足蹈得简直要从椅子上跳到桌子上。

“你所说的生物学家应该就是美萨博士,三年前我拒绝了他的顶级芯片植入申请,理由是他发表的论文并不具有实用性,没想到他跑到了你那里,成为了我在芯片行业里的竞争对手。”青年人揶揄一笑,似乎在感慨,即便与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共享大脑,也改变不了事情发展的因果关系。

“不过,兜兜转转,美萨博士的研发成果还是到了你手里。”老者恭维道。

金毛见主人和老者达成了友好的关系,确定食用老者丢来的食物是不会让主人生气的,于是它大快朵颐地用利齿穿透猪腿咬断骨头,将其全部送入胃里。爱雅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金毛虽然觉得自己再次背叛了朋友,但依然用舌头舔干净了嘴角最后一滴油,他要保持洁净,让主人喜爱。事实上,爱雅此时已经无法说话了,芯片带给它的后遗症不止是眼睛出血和心痛,还有失语和全身痉挛。

“嘿,话可不能这样说。科学家的研究成果是属于全人类的。他能做出提升求知欲的芯片,足以证明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发论文的学生了,他想要解开对这个世界的种种疑惑,看透这个世界的本质是很多科学家的毕生追求。这么多年还能保有如此纯粹的动机,或许我真该邀请他加入顶级芯片人员队列了。”青年人嗔了老者一眼说。

老者与青年人又聊了许久。老者十分关心共用一个大脑的隐私问题:“上厕所拉屎也要共享吗?女性科学家也要被看光光吗?”青年人鄙夷地瞪了眼老者,随即又微笑着安抚:“到了这个层次的人已经无暇顾及肉体了,肉体只是精神理想的载体,不过要是你格外在意,我会为你私人订制一枚保护隐私的顶级芯片。”“哈哈,只要年轻美女们不介意,我很乐意把我的隐私分享给她们。”“看来你的实验室还缺一枚抑制好色的芯片啊!”哈哈哈,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两人的大笑,金毛本能地想在这种欢快的氛围里“汪汪”两声助兴,可抬头看见主人阴沉的双眼,它忽然反应过来:主人其实根本瞧不上这位老者。之所以同意芯片的事只是为了拿到股份,而且老者命不久矣,就算植入芯片也能在死后立即取出来,而且还可以升级芯片功能,拿老者的大脑做实验,一举两得。金毛被主人垂下的眼眸盯得发毛,它脑中的芯片发出一声死亡警告:你从未真正理解主人,你永远不懂得如何讨主人欢心,你永远成为不了一名合格的宠物!金毛吓得双腿瘫软在地。无论老者如何逗它,它都不再抬头。

爱雅已经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视线也变得模糊,它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大脑缺氧到了濒死的极限,突然一段长长的噪音在耳边蜂鸣,它的触觉味觉视觉嗅觉全都降低到了最低点,空旷漆黑的宇宙中只有一段噪音在回响。嗡……嗡……嗡……声音越来越大,直至超出猪耳能承受的分贝,再也听不见。爱雅的大脑在极速颤动中被迫退出与金毛的脑联。至此,爱雅今日一共脑连的时间总数仅为48分57秒。

太阳已完全沉下去。爱雅一天未曾进食,终于踉跄着晕倒在空空的食槽上,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入目是一片鲜红,食槽底部凝结了一层猪血。爱雅饿急了,顾不得血是从自己口鼻里流出来的,伸出舌头舔了舔,竟大块朵颐起来。猪圈里的猪都饿得嗷嗷叫,爱雅这才想起养殖户的尸体在自己的猪圈里。它想与金毛脑连,让它告诉主人,这个猪圈因为养殖户的死没有人喂食,可是想起昨天丧失感官一直脑鸣的可怕,决定再等一等。

又过了一天,爱雅说服自己只与金毛脑连一分钟就行。远远低于一小时的极限,应该不会有后遗症,可是无论它尝试了多少次,金毛始终没有回应,在宠物道里也找不到金毛的信息。爱雅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至找客服验证后,它也无法接受金毛已死的事实。金毛可是宠物啊,是比食物道中的任何一种动物都高贵的存在,怎么会死在它前面?

金毛现在已经无法帮助自己了。爱雅脑内的芯片确认这一事实后,完全不再抑制仇恨,心声完全占据了大脑。“金毛可是和那些高贵的人一样把你的孩子拆开吃了,难道它死了不是一件好事吗?它应该去死,于情于理都应该早早死去。”

爱雅感到前所未有地舒畅。此刻,它的理智和情感终于合二为一,它甚至开心得想把一旁躺着的养殖户的尸体吃掉。

“再不吃尸体就发臭了。”

“不能吃,现在你应该向客服和其他动物求助。”芯片以强硬的姿态再次获得爱雅大脑的完全掌控权,并立即执行它给自己下达的命令。

“好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我会按照你的芯片型号通知对应的负责人,请耐心等待。”客服真诚回复道。

“好的,我会通知你们村的负责人。”鹦鹉回复道。

“好的,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宠物。”猫咪回复道。

……

所有能求助的都求助了,还差村民。芯片控制语言翻译器朝猪棚外喊道:“有人吗?救救我,这里有人死了……”

——一切徒劳。

爱雅等了一天,没有一个人前来搭救他们。村民像不存在一样,铁栅栏门自动关闭了,而且和外面的厚铁门一样有自动识别功能,只有指定的人能通过。围住自己的铁栅栏设计得很高,也无法跳跃到其他的猪圈里。

——简直无处可逃。

芯片每天都把猪圈内的情况通知给客服:“你知道吗?猪圈里的猪已经开始互相残杀了,大的吃小的,狠毒的吃善良的。”

得到的回复依然是:“我已经通知了相关部门负责人,请您耐心等待。”

猪圈内的猪越来越少了,爱雅有些庆幸,这四周高高的铁栅栏阻挡了多次邻居对自己的攻击。

这天晚上,爱雅由于脱水已经奄奄一息。它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眼睛盯着门的方向,希望能等来最后的营救。

就在它困得要睡着时,外面关着自己的两道门全都打开了,走进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其中一人看起来像是给自己做过手术的兽医,另一人则是出现在酒店里的老者。

他哈哈大笑着,手里拿着平板放大上面的视频给旁边的老者看:“实验成功了。”

老者说:“在这样濒死的情况下,它都没有想过要吃掉一个仇人的尸体来充饥,也没有对同类有过攻击行为,也没有绝望自残,而是一直保持理性和客服沟通,耐心等待前来拯救它的人,这简直就是一个心理最健康的人所做出的反应啊,看来我距离我植入最顶级的芯片日子不远了。”

“取出这头母猪脑内的芯片,更换新的年轻的小猪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

“那这头母猪怎么处理?”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审校:于苏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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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Comments

  • 树上羊

    牛,脑洞大开

  • 李村

    出乎意料情理之中

  • 村上村叔

    我想植入一个洗脚的芯片,一闭上眼睛就是足疗。
    劳动人民按两条腿
    上流人士按一条腿
    身为牛马按四条腿
    而我想要按五条腿
    五条腿五条腿五条五条五条腿

  • 长园

    看完后突然想到一个被争论了许久的问题:人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科学家们经过多次试验与研究论证了人没有自由意志这个定义。用作者的芯片设定去思考的话,我们的生长环境与状态决定了大脑内的芯片等级,也就决定了社会等级。我们看似拥有的自由意志也不过是由无形中的芯片等级操控着。“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都是母猪金毛与养殖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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